【法国中尉的女人】

若即若离

最难打发的是夜晚！那些在汽灯下的时光真难熬！而且，那时还没有电影或电视可看。<br>
对那些靠干活挣钱糊口的人来说，根本不存在什么问题，白天干了十二个小时，晚饭后该做<br>
什么的问题是很容易解决的。但是那些不幸的富人就可怜多了，不管晚饭前他们怎样清静，<br>
晚饭后他们传统上总是要乏味地呆在一起，来消磨时光。咱们不妨看看查尔斯和欧内斯蒂娜<br>
是如何消磨这个无聊的夜晚的。特兰特婕妈总算避开了，因为这位善良的太太到邻居家生病<br>
的老处女那儿喝茶去了。那位老处女除了长期和经历与特兰特太太有所不同外，其他方面两<br>
人是如出一辙。<br>

若即若离

诗集标题中所说的那位太太是法国一位活跃勋爵的活跃妻子。有一天，她外出打猎时出<br>
了事故，落了个终身残废，于是她把忧郁的有生之年全部贡献给了慈善事来——胜过了本书<br>
中的科顿太太，因为她办了一家医院。那首诗的背景虽然是十七世纪，但不难看出她是为当<br>
时的女英雄弗洛伦斯·南丁格尔①歌功颂德，这也就是该诗在当时能够深深感动那么多女性<br>
的原因。我们这些后来人在谈到以前的伟大改革家时，首先想到的是他们战胜了强大的反对<br>
势力和冷漠态度。固然，南丁格尔这位名副其实的“灯笼太太”②是和反对派及冷漠态度作<br>
过斗争的，但我们同时要看到，她之所以要致力于改革，恐怕与怜悯不无关系。而怜悯，正<br>
如前文所述，几乎往往是有害的。欧内斯蒂娜对此诗爱不释手，有些章节甚至能够背诵。她<br>
每读此诗时（这次是有意重读此诗，因为适逢基督教的大斋期），总觉得自己陶冶了性情，<br>
纯洁了灵魂，变成了一个高尚的年轻女子。不过这里我要说明，她生来还没迈过医院的门<br>
槛，也从没护理过一个乡下病人。自然，她的父母是不允许她那样做的，不过她自己也从来<br>
没有想到过此等壮举。<br>

若即若离

你可能说，对欧内斯蒂娜切勿苛求，因为那时的妇女有她们自己的责任。但也不要忘<br>
记，她读诗的时间是一八六七年四月六日晚上。就在一星期前，在西敏寺的会议上，约<br>
翰·斯图亚特·米尔③抓住开始辩论“改革法案”的一个机会提出：给妇女同等选举权的时<br>
刻已经到了。这一行动无疑是勇敢的（该提案投票时以七十三票赞成、一百九十六票反对而<br>
失败。老狐狸迪斯雷利弃权），谁知一般男子却对它置之一笑，而《笨拙》④杂志则对它大<br>
加讽刺（该杂志刊登过一个笑话，说是一些绅士围住一位女内阁大臣，那位大臣只能支支吾<br>
吾，前言不搭后语地回答他们的问题）。可悲的是，大多数有教养的妇女居然皱着眉头，对<br>
此提案不以为然，认为她们的影响主要是在家庭之中。尽管如此，一八六七年三月三十日仍<br>
然可以认为是英国妇女解放的转折点。而当查尔斯把前一星期的《笨拙》杂志拿给欧内斯蒂<br>
娜看时，她也对那个提案嗤笑过，这是不能原谅的。

若即若离

　①弗洛伦斯·南丁格尔（1820—1910），英国女英雄。她在英俄克里米亚战争中首<br>
先采用现代护理方法，对临床护理进行了重大改革，并于1860年建立了英国第一所护士学校。<br>②南丁格尔夜间探望伤病员时，总是提一盏灯笼，故得“灯笼太太”之名。<br>③约翰·斯图亚特·米尔（1806—1873），英国经济学家、哲学家。<br>④《笨拙》杂志是英国1841年创刊的著名插图周刊，延续至今。<br><br>

若即若离

闲言少叙，我们再回到维多利亚时代的晚上家庭生活场景，看一看，听一听。查尔斯用<br>
庄重但却有些呆滞的目光望着欧内斯蒂娜的严肃面孔。<br>“要我继续读下去吗？”<br>“你读得动人极了。”<br>欧内斯蒂娜微微清了清喉咙，再次捧起那本诗集。<br>
加拉夫人去打猎，刚刚发生了事故，<br>
加拉勋爵走近倒下的太太。<br>“他分开她那披在脸上的金发，<br>小心翼翼将垂危的妻子搀拉，<br>他那惊恐的目光投向她的面颜，<br>她死了，他的心肝，芳魂飘天涯！<br>

若即若离

最后一句，欧内斯蒂娜读得最为动情。她抬头瞥了查尔斯一眼。他仍旧闭着眼睛，看得<br>
出，他感动得连点头的力气也没有了。她微微吸了口气，继续望着面色严峻、斜靠在沙发上<br>
的未婚夫，口里接着念道：<br>　　“‘啊，克劳德——痛啊！’‘啊，格特鲁德，亲爱的！’<br>她的双唇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br>默默地接受了他的慰藉——<br>你睡着了，可恨啊，你已逝去！’<br>寂静。查尔斯的脸阴沉沉的，象是在给人送葬。读诗的人又吸了一口气，横了查尔斯一<br>
眼。<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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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悲痛的人们见到熟悉的面孔<br>该是多么欣慰——<br>·查·尔·斯！”<br>诗集骤然变成了一发炮弹，斜着飞向查尔斯，先击中他的肩膀，接着落到沙发后的地板<br>
上。<br>“怎么回事？”查尔斯看见欧内斯蒂娜站起来，两手卡腰，样子很不寻常。他坐直身<br>
子，咕哝道：“呃，亲爱的。”<br>“你睡觉被捉住了。别想找借口。”<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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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实上查尔斯肯定找到了使人信服的借口，可能还陪了罪，得到了谅解。所以在第二<br>
天午餐时，欧内斯蒂娜第十九次提议商量一下怎样布置他们八字还没一撇的家中书房时，查<br>
尔斯才敢提出异议。对查尔斯来说，离开他在肯星顿的舒适住所，是他做出的巨大牺牲。这<br>
件事颠三到四地说来说去，他已听厌了。特兰特姨妈这次帮了他的忙，于是他获准了一个下<br>
午，可以用来去翻弄那些倒霉的石头。<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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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着眼皮望着草地，似乎不想回答问题，而是求他走开。查尔斯仔细地瞅着她的脸，<br>
那脸上有种东西使他决意留下不走。查尔斯看出，她的眼睛里流露着智慧，流露着独立自主<br>
的精神。那双眼里有种东西默默地拒绝着任何怜悯，有种不容他人干预、保持自己人格的决<br>
心。当时时髦的眉毛是淡雅、细巧、弯曲，但莎拉的眉毛却很浓，至少是非常黑，几乎跟头<br>
发的颜色一样，所以看上去很浓，微微带有一点男子气。我并不是说她有爱德华时代①公众<br>
所欣赏的“吉布森姑娘”②那种美：洒脱、宽脸膛的男性美。莎拉的脸盘儿端正匀称，带着<br>
女性的娇美。嘴巴上压抑着的性感恰与眼睛中压抑着的激情相称。她的嘴很宽——这不符合<br>
当时人们的欣赏情趣。那时人们欣赏两种嘴形，一是双唇不明显的漂亮小嘴，一是上唇呈弓<br>
形的婴儿般的嘴。查尔斯象当时的大部分男子一样，仍然微微受到拉瓦特③《相貌论》的影<br>
响。他望着莎拉的嘴，心里明白它是在很不自然地紧闭着。 <br>
　　①英国国王爱德华七世（1901—1910在位）统治时期。<br>②“吉布森姑娘”指英国画家查尔斯·吉布森（1867—1944）笔下的妇女形象。当时的<br>
女子纷纷摹仿其风格。<br>③约翰·拉瓦特（1741—1801），瑞士牧师。<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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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莎拉急转身望着他们身后的树林，查尔斯也打住话头。她灵敏的听觉发现了一个<br>
声响，是脚步踩断树枝的声响。查尔斯还没来得及问她是怎么回事儿，便也听到了两个男子<br>
低低的说话声。但这时她已迈开脚步，手里撩着裙子，快步朝东面四十码左右的地方走去。<br>
那里的草地上方有一片茂密的荆豆，她就躲在荆豆的后面。查尔斯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那<br>
儿，简直成了无可狡辩的同谋罪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