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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刺杀 于 2011-9-20 16:24 编辑
5700米的勇敢(玉珠手记) 献给一直关注我的朋友们。 我坐在格尔木的网吧里。身体的疲劳还没有消失,从雪山下来的醉氧感觉让我的大脑依然处于漂流状态。虽然格尔木的海拔也在2800米,但比起雪峰之上,这里已是天堂。我的记忆依旧停留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山峰,依旧在空气稀薄地带徘徊。 昨天下山后,应陈兴的要求,在格尔木市区的海鲜城,教练龙周请我们吃饭。西宁的山友老李问:你们为什么登山?回答并不一样。我想我登山是为什么呢?那么艰苦,吃不好,睡不好,严重的高反让人呕吐、拉肚子、头疼欲裂。数天不洗澡,不洗脸和脚,被紫外线晒得发黑,被凛冽的风雪折磨得脸上乌青、手指因失温发黑,等等。全是花钱买罪受,在攀登过程中还要注意安全,一有闪失就有性命之虞。在山里遭受折磨时发誓以后再也不来了。可是一旦从山里返回,就立即为下次的攀登做计划和打算。顶着烈日和寒风锻炼身体,就为了储备足够的体能,在高山之上让自己有更强的承受力量。
我为什么登山?也许可以说为了考验自己,可以说因为厌倦了按部就班的日常生活而寻求刺激,也可以说因为比常人更强的虚荣心的需要,或者说受了别人的影响以及户外活动的普及而跟风。或者再高一点来说,因为自身的苦难、对生命的理解而寻找的自我救赎。但是当你经过长期枯燥的锻炼,在最热和最冷的气候也不放弃奔跑,甚至被旁人理解成自虐。以及真正到达山里,向梦想的高度发起冲击时,那时候的感觉和平时的想象是完全不同的。当我从山峰返回地面,确实有脱胎换骨的感动。为自己,也为大自然。当我冲顶前拜山时,念叨我的亲人、朋友时,那时我确实是虔诚的。甚至对自己平时结怨的人,对自己平时所做的事,也都发现自己的诸多错误。生命那么短暂,能亲近自然,和山为伍,就是幸运。在遭逢意外,风雪来临,那时就知道。人生多么可贵。人永远都不能征服山峰,哪怕你登了再多的山。人只是自然的一部分。当你融入自然,爱护自然,感受自然时,生命才有意义。这一点,从登山者对环保的重视,也可以知道,真正的爱护自然的人应该怎样去做。很惭愧,在山里拉练时,我居然把烟头扔在地上,立即被教练龙周呵斥,虽然我是在疲惫状态下大脑无意识随手就扔掉了烟头,但那时我是羞愧的。让我感受到,环保要发自内心。后来,在山里,即便最疲劳时,我也记得把随身携带的垃圾放进自己的包里,在下山后扔进垃圾堆。 感谢龙周。因为你,让我们这支队伍始终保持着旺盛的斗志,虽然你说这是你应该做的。
还是从我出发说起吧。
8月29日,重庆的温度保持在40度,我为了减轻负重。穿着防水保温的冲锋裤和高帮徒步鞋,背着满满的背包和装备以及一箱子行李。当我坐上重庆到拉萨的火车时,满身汗水。在轻衣简装的人群里我就是个异类。可是我知道,自己的征途刚刚开始。整车厢的人和我的目的都不一样。女列车员看我全身是汗水,也来帮我提箱子。也许她所在的这趟车也曾经接触过一些猛驴。不过我知道,我不是猛驴,我只是一个初级山友。我要去的地方是青海格尔木,是昆仑山东段最高峰玉珠峰。那座山峰虽然只有6178米,但也有8个山友的身体永远长眠在那。 重庆到拉萨的T222我曾经坐过,对沿途的风景都熟悉。07年就曾经在青藏铁路上看见过青海湖、唐古拉、沱沱河以及可可西里,也看见过那座美丽的玉珠峰。可是这一次,我却要到那座山峰的顶端,感受6178米的风光。这对我,对我的生命体验,一定具有特别的意义。
下铺是两个去拉萨旅游的女孩子。她们是第一次进藏,看见我的背包和装备,觉得很新鲜,不停的打听,我顺便教她们进藏的注意事项。在德令哈,看见车窗外的天空无比清晰,高原的天空空气仿佛透明,天上的银河历历可数,正对着我们的是北斗七星,我们聊着聊着,格尔木就到了,她送我下车,祝我顺利,并等着听以后的故事。我很感动的告别,迎着午夜高原的冷风一个人走进夜幕里。我来了,格尔木,就我一个人。我做什么事都是一个人,孤军奋战。可是我坚韧、固执、勇敢。 格尔木为蒙古语,意为河流密集的地方。地处青藏高原腹部,幅员辽阔。昆仑山、唐古拉山横贯全境,山势高峻,气势磅礴。该市雄居世界屋脊,境内雪峰连绵,冰川广布,冰塔林立,河流纵横,湖泊星罗棋布。其中玉珠峰即是万山之祖的昆仑山东部最高峰,坐落在格尔木市南160公里。
我住进车站广场旁的鸿远宾馆,等待着第二天和教练及队友的集合。
第二天一早,龙周的电话就来了。他也住进鸿远宾馆,一见面,还有另外2个山友,一个来自雅安的星空罗,一个来自西宁的老李。检查装备后,等待第4个队友的到来。第4个队友也是最年轻、唯一的一位女性,来自深圳,叫陈兴。她是第二次来玉珠峰,上次冲顶因为帮助一位年长的山友背背包,造成体力透支,在5800米处放弃冲顶,和龙周早就认识。这次再次前来挑战。听龙周对她的介绍,我钦佩不已。通过了解,他们几个都有登5000米雪山的经验,而我,却乏善可陈,不免谦虚虔诚,十分低调。尤其老李,45岁了,像个老顽童,乐观开朗。聊起登山,如数家珍,后来也证明,他确实能力突出,在攀冰训练中居然玩起无保护上升,动作熟练,原来他早就参加过攀岩训练,难怪身手突出。而我,上肢力量薄弱,平时训练就少,好在全靠有一双能走的双脚,这后来也证明自己平日坚持的长跑对自己的帮助何等重要。还是介绍一下龙周吧。这个26岁的藏族小伙,17岁进西藏登山学校,19岁毕业,在6年的职业生涯里完成了无数的带队任务,从未发生意外,对中国尤其是青海的山峰非常熟悉。对玉珠峰更像自家的后院。对山峰上哪一处岩壁、哪一处冰裂缝了如指掌,后来也证明我们在遭遇风暴,能见度极低的情况下下撤,全靠龙周这个领队和教练。他1.73米的个头,被高原紫外线晒黑的肤色,半长的头发很散乱,很随意的穿了件防水外套,牛仔裤,运动鞋。身体虽不高大,却匀称修长,全身没有一块赘肉。初看起来像个街头少年,天涯浪子。但当他换上登山服装和装备时,尤其是穿上他的那双LASPORTVA的高山靴,戴上那双酷酷的雪镜时,那份气质真是帅呆了。他为人随和,藏族人的真诚热情显露无遗。他说:在山下,都听我们的。但到了山上,每个人都必须听他的。龙周,幸好有你! 第二天,就离开市区。司机兼协作老韩开车拉上我们和满车的装备向山里进发。出了格尔木市,进入青藏公路,行进在昆仑山下,与青藏铁路平行而进,在茫茫戈壁滩里爬行2个半小时。经过昆仑神泉、可可西里纪念雕塑及索南达杰烈士纪念碑。到达不冻泉。算我们运气好,龙周找了一个条件最好的大本营,属于曲麻莱乡新开的招待中心,海拔4650米,因为新开,房间和设备都是新的,藏族老板和龙周认识,招待非常热情。远离了条件简陋的西大滩和号称魔鬼营地的5050。陈兴因为住过西大滩,她说那里的被子就像已经用过几百年。而曲麻莱作为我们的营地,简直是天堂。放下装备,搬进房间,由于队员不多,基本成为VIP团队,教练可以更好的培训指导队员。队员得到的指点更多。下午,我们进行简单的行走,适应高海拔,调节身体状况。下午,龙周开始做饭,大家吃了第一顿饭,四个菜,在这里算是很奢侈了。饭后,几个人在路边慢走,看见远方的玉珠峰露出来,非常秀美的玉珠峰像美丽的少女,在群峰里秀绝群伦。陈兴开始出现高反,头疼欲裂,默默不语。突然问我要口袋,我给她一个口袋,她哇的一吐,龙周看着她,对我说:让她吐吧,她来得最晚,高反必定最重。然后递给她一支葡萄糖,让她喝下。我知道她是第二次过来,听见她对龙周说:龙周,这次我一定要上去,你就是背也得把我背上去。龙周说:你行的,你已经到过5800,你一定行的。可是陈兴也许压力最大。夜间营地除了厨房兼老板房间用发电机发电外其他房间是没电的,电话也没信号,大家都把手机关闭。陈兴边关机边说:让想我的人想去吧。我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平时在家玩户外,玩伞降,但她来自海平面的深圳,适应高海拔的痛苦,对她是一种煎熬。她说:她上次来,被高反折磨的头疼的感觉终生难忘,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她的高反。我也关闭手机,接过她的话头说:让恨我的人恨我去吧。不管为什么目的来登山,能来就是一种勇气。 夜晚是很难熬的。没有娱乐,只有高反。而且12点以前不允许我们睡觉,因为睡眠过早,醒得就早,在漫漫长夜里等待天明会非常痛苦。我的睡眠从来不好,请示龙周,可否吃安眠药品帮助睡眠,得到的答案是不能。而且夜间要分时段叫醒大家,避免有适应力弱的山友昏迷过去。老李第一个反对,他说:别叫我,我没事,我能行。我也怕叫醒后无法再次入睡,对龙周说:我在5200米的珠峰大本营都住过,能够适应,不必叫我。陈兴说:不会的,他一定会叫的,这是规矩,也是龙周的职责。果然龙周说:必须叫,因为如果不叫,担心有人大脑缺氧陷入昏迷。去年9月,我在珠峰大本营依靠安眠药帮助睡眠,否则高反让人胸闷无比,无法入睡。这次却不能服药,要克服第一个难题。果然一夜无眠,第二天起来,难受之极。我对自己的身体是熟悉的,睡眠质量是我最大短板,平时在家就失眠,失眠后身体状态十分糟糕。果然早上吃了东西后全部吐出,龙周拉过我的手看看,说:没事,正常现象。你不缺氧,供血也正常。这个我是有信心的,不仅是我在珠峰大本营时状态良好,还有这次登山前专门做了个血常规,我的血红蛋白含量很高,身体携氧能力是比较强的,这一点在后面冲顶时得到验证。他递给我一支葡萄糖,说:吐干净后喝吧。吐干净后果然人舒服很多,喝一碗稀饭,服用了葡萄糖,状态好了很多。陈兴却软弱无力。星空罗和老李却没事人一般。看样子他们的状态就是好啊。 上午十点,龙周带我们适应性拉练和基础培训。赶快背上背包,带上装备,分发高山靴和冰爪、冰镐等物品。匆忙上车,到达山脚,最近距离的看见了玉珠峰。像个小馒头似的峰顶没有一丝云彩,完全暴露在我们眼前,仿佛触手可及。陈兴喃喃自语道:你呀你呀,看起来这么近,走起来要人命啊。我理解她的话,看山跑死马,我米堆冰川的徒步就证实了这个经验。山上垂直高度100米和平地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总之登山如果很容易的话,登山就失去了意义。还是想着魏静的话:等山耐力非常重要,毅力非常重要,等着吃苦吧。是的,她说得不错:等着吃苦吧。还得加上一句话:登山,运气也非常重要,需要一个非常好的天气。不过耐力和毅力可以靠自己锻炼,而好天气却只得指望老天爷开眼。所谓成事在人,谋事在天。背包走到冰川下,龙周说:换鞋。他说的是脱下徒步鞋,换上登山靴和冰爪,练习雪地和冰面行走。登山靴非常厚重坚实,是内外两层,每只5斤,穿上后再卡上冰爪,再套上雪套。穿上后看来非常酷,龙周就是个范例。但就这一系列动作我花费了近20分钟,而且冰爪和雪套穿戴得很不规范,龙周教过我后让我重新来过。我不敢反抗,乖乖就范。大家穿戴完毕,龙周选择一块大约40度的冰面,演示雪地上下行走,动作极为娴熟,酷毙帅呆。我第一次穿这么厚和笨重的鞋子,觉得脚下特别沉重,行走不便,虽然查阅过资料,但八字脚走路,还是左脚碰到右脚,差点摔倒。而且这样的行走非常费劲,龙周说:那是你还不熟悉,熟悉后穿着冰爪在冰面行走非常舒服。后来果然感觉如此。接下来练习滑坠时紧急制动,这是必须要掌握的技术,也是紧急时刻自我救命的保护措施。龙周演示后让我们陆续练习,不熟练掌握不允许休息。大家挨个从冰壁下滑,龙周喊:制动!然后练习者立马侧翻,用右肩力量顺力将冰镐插进冰面,制止自己的滑坠。这个动作并不复杂,但需要敏捷的反应力和上肢力,以及脚部及时抬高防止冰爪突然插进冰面造成腿部骨折。我上肢力量较弱,练了多次,龙周点着烟,大声说再来。练得我气喘吁吁,心理暗骂,尤其是左髋骨撞在冰壁上,疼痛难耐,好不容易他说:好了,大家休息会。老李却意兴未尽,对龙周说:让我来次攀冰吧。龙周给他选了块短距离的冰壁,将技术冰镐递给他。只见老李看看冰壁,深吸口气,手脚并用,将冰爪蹬进冰壁,双手挥动冰镐,噌噌蹭居然很利索就上了冰盖。我心里暗暗喝彩,厉害啊!摸着自己疼痛的左髋骨,暗自鼓劲:奶奶的,都是两个肩膀抗个脑袋,人家老李都45岁了,我可不能不行啊!中间休息,各自喝水,吃自己的路餐。巧克力、果冻什么的。吃完后换下装备,打道回府。 返回营地后,龙周说大家表现不错,很有希望冲顶。并且切开一个带上来的香瓜犒劳大家,补充维生素。夜间吃羊肉煮沙锅和大饼补充能量。我们很高兴,我吃了很多,龙周赞许地看着我说:不错,能吃才好。陈兴对羊肉没有兴趣,她的高反一直没有恢复,自己泡了面吃了半碗。我们很担心她的状态。 吃完饭,龙周找来纸笔,召集大家开会。他宣布:明天冲顶。让大家避免遭受更多高反的折磨,并且采用阿尔卑斯冲顶法。凌晨3点起床,3点半出发,趁夜色越过C1直接冲顶,冲击后立即下撤。全程一天之内。他把线路在图上标示出来。让大家有个基本概念。大家很兴奋,也很紧张。突然老李说,明天晚上可以在格尔木休息了,后天到西宁喝庆功酒吧。陈兴立即接着说:还在格尔木休息啊,坐上夜车直接去西宁庆祝吧!龙周说:只怕大家下山后没有人还有力气,在返回营地的车里就睡着了。不过他看大家心气很高,他也高兴。 人作为自然界生物链上一环,应该尽力贴近自然而不是征服自然。登顶成功与否,三分在人,七分在天,其中偶然因素很多,强求登顶在登山活动中是一大忌!登山界最有名的名言就是:山还在那里。登山,要学会放弃。勇敢是珍贵的品质,勇于不敢是更珍贵的品质! 在出发的前夜,如同战争的开始。但登山毕竟不是战争,登山,是有选择机会的。也许那个晚上我想得不多,也许那个晚上我想得太多。不想是不允许我多想,因为我必须睡觉,必须要有最好的状态。想,是因为这毕竟是高海拔地带,毕竟是我个人生命的探险,我不能不慎重,不能不考虑每个细节。我想其他人也多少如此。但我没有告诉家人,不想他们为我担心。我在手机有信号时给最好的朋友发信息,用友谊支撑我,一定要平安归来。 那个晚上很遗憾,我依然没有睡着。以至凌晨12点我在床上想:龙周应该通知大家12点就出发。终于磨到凌晨3点,龙周叫大家起来。我如同紧急集合般的翻身,把所有东西收拾好,穿戴好了,出门解手,防止在山里极低温度下解手困难和耽误团队时间。整个2天时间,我合计睡眠时间只有2小时。抱着搏命的态度出发吧。极度担心自己因休息不足影响体能,只能借助坚韧的意志力去拼搏这10个小时的连续体力支出了。把5颗西洋参含片泡进水壶,能提高多少体能算多少吧!我这个人有个强项,在事发前想法很多,甚至犹豫不决,但事情到来时,我非常务实,非常坚定,也许因为已经没有可犹豫的机会了。出门前只有一个想法:绝不轻易放弃,绝不拖累队友。所有东西收拾停当,龙周检查之后。说:大家必须听从指挥,我们是一个整体,绝不放弃任何一个人!黑夜里静悄悄的,只有车灯和大家的头灯在寒夜闪动。龙周说:出发! 在昆仑山腹地的茫茫原野,司机兼协作老韩开着那辆坐着我们和登顶装备的老皮卡在颠簸的石子路上摇晃着前进。我在车上闭目养神,希望能再休息一下,尽管我知道已不可能。我没有关注别人的状态,因为每个人的状态在这时候已经只能靠自己调整。也如同昨天星空罗对我说的一样:其实他也紧张,他也担心,但必须挺住。 终于到达登顶营地,大家下车,立即解手。老韩背着大包,里面放着我们的技术装备,他不登顶,但为减轻我们的负担,把技术装备背到第一营地,即换鞋处。他就返回。我们背着冲顶包,默默的在铁幕一样的暗夜中,沿着冰川下坎坷不平的石路前进,路面有很多雪水融化后的溪流,水流很急很冷,陈兴在跳跃溪流时打湿了脚,冰冷的水浸入了她的脚里。幸好她还带着一双高山袜,龙周让她在换鞋营地换袜子。我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配合着步伐,尽量少说话,渐渐挺过前半个小时的疲乏,自己锻炼的经验告诉我,我忘记了疲惫,进入了匀速机械状态,这对长途跋涉者是一个理想状态。路上休息了两次,龙周掐算着时间,露出赞许之色。鼓励并赞许大家:用时40分钟,很好!终于到达雪线,也就是换高山靴和冰爪营地,时间完全在合理范围内。龙周很欣慰,大家也有底气,在黑夜里看见白色的软雪和部分亮冰。龙周命令:换鞋!大家默默的换上高山靴和冰爪,戴上雪套。老韩就此撤退,返回停车处等待大家。走上冰面,这是第一个斜坡,坡度40左右。沿着切面横切,逶迤上升,我一直跟随在龙周身后,沿着他踩过的脚印前进,这是最安全的攀登技巧。自己感觉状态很好,有了基本体会,信心越来越足,用腹式呼吸调整频率,可以节省很多体能。陈兴慢慢跟得靠后了,龙周让老李在前面压着走,自己到后面带陈兴。我突然脱口而出:陈兴!如果我们登顶了,你就嫁给我!陈兴回答:你这样子一辈子都没人嫁给你。大家突然笑起来,心态突然放松。我接着说:怎么样,陈兴,给你点刺激,精神好点了吧。在那个时候,乐观的情绪确实能起到作用,至少能鼓舞士气。中途横切完第一个坡地,黑夜里看见一片极大的冰壁挂在山坡,延伸至山坳,一片茫茫白色,我心里暗暗把它比做珠峰北坳,冲过这一个难点将有一片缓坡。 天空露出鱼肚白。周围的地貌已经看得清楚。茫茫雪原,一片银白,除了我们这几个人影,没有其他色彩和生命。我问龙周:海拔多少了?龙周说:自己走,别问。我突然明白,他不愿意告诉我们,是怕我们心理期许过大,影响心态,跟着前进,保持队行,在混沌状态里机械的前进最有利保持意志力。这也是夜间登山的原因之一,还有就是夜间太阳没有出来,人的体能耗费相对较小,并且夜间行进,看不见前方让人绝望的连绵雪坡,对人心理压力相对要小。那就低头看路,一步一步踩稳了走吧。让自己的一只脚坚实有力的迈出,冰爪嵌进冰面后,另一只脚再跟上。防止在高海拔,坡度60度以上地段发生滑坠。我突然明白:保持这样的进度,我就一定能登顶,我们大家都能登顶! 出发的时候,我没有告诉家里人,只告诉了最好的几个朋友。我不愿让亲人为我担心。人,都是有心事的,我们的局限性让我们面对命运的苦难时会选择不同方式去完成自我救赎。登山,是一部分人选择的一种方式。通过肉体的苦刑,获得心理的安宁。当你登上雪山,你会爱上雪山。在人迹罕至的茫茫原野,孤独的爬行在广袤险峻的天地之间,一定可以忘记内心的伤痛。当你登高,极目四望,你会告诉自己:你依然活着。而且还要一直活下去。 我多么想告诉大家,我们登顶了。可是登山成功的因素很多,尤其是老天爷的关照非常重要。可惜,在那个大家都憋足了劲,我也对自己越来越有信心的时候。气候改变了一切。 当时,我看见前面的龙周望着刚才还清晰的峰顶。他的脸色开始凝重起来。星空罗也停下步伐,期待龙周的答复。我也分明看见,顶峰上空的云彩开始聚集,并且颜色开始深厚。那是气候变坏的预兆。龙周说:继续。其实那个时候我根本没想过别的,我只知道,不要停,继续走。因为我知道自己的体能非常充沛。第一个念头就是爬过那道北坳冰壁,到达5700的平缓处就可以休息喝水。而5700已经不足百米。近在眼前。 可是云雾越来越低,顶峰终于被慢慢遮盖。明显感觉到风起来了,视野开始黯淡。大家趴在冰壁上,等待龙周的示意。因为天气,在登山中具有决定性作用。老李说:继续走,不能退。龙周点头:是的,到5700后立即到岩石地带,地势平缓,在那里休息并观察气候。我忐忑的心稍微安慰,最怕听到龙周发出下撤的命令。于是加快速度。自己心里默数,每20步休息一次。那个时候只听见自己的喘息,心跳急促。和《垂直极限》里的画面完全一样。 厚重的云雾压得很低,让人心里很压抑。陈兴拖在后面,步伐已经很慢。我知道高山行进每一步都是艰难考验。可是必须到岩石缓坡地带,既可以休息,又可以躲避风雪。龙周赶下去接她。我和星空罗终于到达一块岩石后,坐下来等待—原本不应该坐的,但是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前进,索性坐下来喝水。并观察气候的变化。老李喃喃咒骂,也在我们高处休息。他对龙周大声说:继续走吧。星空罗说:应该撤退。龙周回答:只能在这里等,因为这个时候前进和下撤同样危险。再过10分钟能见度会完全降下来,我们会看不见3米外的东西。如果看不见,很容易出事,大家靠近一点。喝水,吃点东西,补充热量。这个时候风已经很大,雪开始飘下来,雾气上升,周围的景物渐渐被浓雾包围。下面来时的路已经完全看不见。陈兴说:我怎么这么渴!我说:那是因为你吸了太多冷空气,肺部干冷,需要热水帮助血液循环,提高供氧。我明显看见她的状态不好,体力不支。时间过得很快,几个人簇拥在岩石旁边,温度已经很低。停止攀爬后体温立即下降。我的手套湿了,心里想着换一双,取下手套,看见自己指尖开始发黑。龙周说:立即换上手套,揉动手指,增加血液循环,防止冻伤。陈兴喃喃道:我冷。我知道她开始失温了,这是一个不详的信息。高山失温,让人立刻丧失体能,冲顶变得遥不可及。 上,还是下?这个时候已经是个必须做出决定的时候。我们几个虽然都还在坚持,但随着气温降低,风雪加大,失温将是每个人面临的生死考验。这个时候,等待龙周的决定。老李说:不能撤退,已经到5700了,得等天气变好。龙周知道大家到了这里,憋足了劲,像拉满的弓,放弃?谈何容易!看老李的样子,死活不愿意后退。确实如此,除了陈兴,其他人的体能完全没有问题。下撤?!就像要杀了自己。 可是放弃陈兴,其他人继续。陈兴已经没有能力一个人下撤,而且如此恶劣的气候,让她在这里等3个小时,一定被冻死,让她一个人下撤,一定会迷路。迷路就是死。一个小时过去了,指望着风雪过去,天气转好变得不现实。一直这么耗下去,已经不明智。我说:不能投票了,我不愿放弃,可看看陈兴的状态。龙周轻轻告诉我:即便她上去了,她也下不来。陈兴没有反应,已经变得迟钝。必须撤退!因为不能丢下任何人。我开始坚决起来:撤退!我问龙周:能见度很低,能撤吗?龙周说:能,大家紧跟着我,保持在可见范围内,走下去。现在的目标明确,就是安全下撤。没有别的选择了。我们不能原路返回,龙周找出一条近路,大家跟在他身后,从5700开始下撤。由于看不见道路,我们失去了方向感,全凭龙周对玉珠的熟悉前进。沿着沙石面下来,才隐约看见走到巨大无边的冰川之上,凭借龙周指引的方向,沿着无边的冰盖行进。雪花越来越大,但是因为行走,身体寒冷降低。四周布满了冰缝,我们跟着龙周的脚印,并且轮流搀扶陈兴,以加快进度。后来我才知道,陈兴已经完全不行,晚一小时下山,她就会挂掉。那一段路非常漫长,象无垠的时光被瞬间聚集,浓缩出整个生命的感悟。不过身体的机械运行,让大脑努力变得无意识。只有一个念头:走出这个漫长的洪荒地带,回归人间!终于走到冰盖的边缘,我突然发现我们仿佛走在一艘巨大的轮船上,冰盖就是甲板,这个时候走到甲板最前缘,终于看见大海的浪花,不!不是浪花,是陆地。冰川已经走尽,我们看见了熟悉且亲切的土地。说明我们已经走出冰川。龙周让我们原地等他,他去寻找一处所有人都能下去地势低洼平缓的冰壁。他找到了,他凭借对这座山的熟悉把我们带出来,并在一处平缓的冰壁做好保护,用冰镐固定后让大家沿着绳索下滑到地面。离开冰壁,沿着沙石路面横切过去,就到来时的路,那里就是营地!营地就是家! 阳光照在路面,那么温暖。我们懒洋洋的走着。我知道那天我想了很多,也许一生都没有那么想过。但是我知道自己不会死去,我们大家都不会死去。那么年轻的生命!那么灿烂,那么美,如青春的花朵。怎么会凋落!虽然2000年的5条生命也同样在这种情况下陨落,但,我们有龙周,最重要的,我们选择了放弃! 我远远的看见老韩的脸。第一次感觉他是那样的亲切! 老韩说:喝口热水。热水,就是救命水! 后来我才想起来,在下撤途中。星空罗的冰爪脱了数次,老李和我也因为冰爪擦挂都摔过跤,幸好没有受伤。陈兴在那个时候,基本没有说过话,一路默默的走完。直到走出死亡地带。呼吸着生命的空气,回归人间。 在雪山脚下,我们经历着时空的转换。太阳出来了,峰顶突然显现,又变得静谧、安详、柔和。如同变幻莫测的命运,也如同一个玩笑。她恢复了美丽,但在我们远离她后。 龙周后来告诉我:你拥有登山者的勇气,而且你还拥有一个最好的品质。因为你懂得放弃。 是的,山永远在那里,而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我默默的转身,因为我一定还会回来。 在返回的火车上。我静静的躺在车厢里,火车有节奏的晃动,肉体的疲劳慢慢消退。可内心的寂寞如5700米的浓雾,不能散开。山里多好,我不想回家(魏静说我已经爱上雪山)。是的,我爱雪山。在那风雪交加的生死3个小时,在5700的决定,代表我们的勇敢。在冰壁上的呼吸,以及我下巴冻伤产生的裂痕还隐隐做痛,在高山失温我手指发黑,悚然的心惊。都已经渐渐远离。 登山,象命运的考验。怎么能没有遗憾,魏静说:这个经验以后也许会救你的命!老李,那个坚毅、骄傲的西北汉子,下山后仰头叹息,我想他终究要卸掉那块心头的石头,以期待下次。陈兴到西宁后,直接把背包放在龙周家里,孤身返回深圳,她说:回家后就强化体能训练,她还会再来。在奔跑的列车包厢里,我躺在卧铺上,一言不发,眼泪突然簌簌而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