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岭归来不看花

雨袈裟

从蓉城出发，大香格里拉沿线的第一站，是以古碉楼闻名的丹巴。人们耳熟能详的梭坡碉楼、甲居藏寨自然有其妙处，然而不到党岭非游丹巴也，党岭，一个于你于我都很陌生的名字，是躲在深闺未人识的世外桃源。<br>7月雨季，一个暴风雨后的清晨，华尔青来了。华尔青是我们未来4天的司机，他将带着5朵金花乘上他年迈的三菱越野车向着党岭也即他的家进发。丹巴峡谷内的大渡河无声地汹涌，我们带着前途未卜的心情准备出发，因为华尔青告诉我们，丹巴离党岭仅60公里，但起码要行7、8个小时，说这话的同时他抬头看了看天，又神色严肃地说，这样的天气没人敢跑。与此同时我们想起昨天谈好今天毁约的那个临阵退缩不见踪影的长安之星，每个人心里都有了一丝隐忧，然而谁也没有提出不去，所以三菱车准时出发了，就看看这条路烂到什么程度，我默默地想着。<br>出了丹巴县城，道路溯格什扎河而上，这一天的雨还没有来，空气清凉，格什扎河特别澎湃地奔流，除了哗哗的水声还可以听见车中人的歌声，仔细倾听，可以听出她们在窜改刘三姐的山歌，无比的欢乐令她们狂笑欲堕。华尔青被感染了，格格笑着开车，小破车三菱也腾腾地前行。路旁的行道树是结了籽的花椒，还青青的，争先恐后地从矮土墙窜出来，与我们的车窗挨挨挤挤。沿途都是素面朝天的藏寨，虽不似甲居那般涂脂抹粉，却也有凝然的美。牛羊散落在河滩上，自是悠闲的，从它们荡着好看弧线的尾巴可以看出来。路边时不时有猪妈妈带着群群小猪甩着屁股一溜小跑，原来它们都可以不住在圈里，一家子黑漆漆的，形成了香格里拉峡谷里的奇观。<br>道路显然超过了我们想象的烂，机耕道，华尔青年迈的三菱车开始左右大幅度地摇摆，我开始怀疑我们会不会在某一次摇摆中被颠覆，尤其是在路边是崖，崖下是水的情况下。大家都噤了声，紧紧地抓住扶手，人人自危起来。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幸运的事情发生了，华尔青的车坏了！我们长吁着气从车上跳下来，笑嘻嘻地告诉华尔青我们往前走了，他修好了车到前面接我们，一副大难不死的表情。此时我们已进入无信号区，可谁也没担心如果车修不好怎么办，只顾往前走，还欣赏美景。<br>对面河滩上出现了一群整整齐齐的帐篷，大小好几十个，好多藏民坐在河边，<br>
看起来是在休憩。华尔青说他们是在“耍坝子”，一个村的人每年要聚集一次，找个合适的地方，扎起帐篷，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玩，为时一个月左右，不参加还不行，要受罚，有好耍的要玩四十天。我们瞠目结舌，这是真正的共产主义啊！我们好奇地向河对岸招手，大叫“嗨”，河岸上一溜子藏民也热情地回应我们，背后的帐篷升起缕缕炊烟，原来已近正午了。<br>停停走走，走走停停，我们经过了华尔青叔叔家、老婆家、舅舅家、熟人家，熟人在路边开小卖部，自家的房子开一个大窗，就是柜台。窗框是明丽的藏式花纹，我们在熟人家停车休息、续水，熟人是个美丽的藏族女人，长鹅蛋脸，直高鼻梁，眼神亮晶晶的，饱经风霜的黑皮肤掩饰不住端正的五官。熟人家用着一种古老的铜瓢，穿黑衣的俊俏小女儿用这种铜瓢给我们掺水，两只双胞胎黄狗悄然跑来温和地凝望我们，大黑猪在路边熟睡如酣，管你是谁来也不搅黄粱美梦，这样安静祥和的一家子！车开了，道别，熟人站在路边不停挥手，头巾上红穗子流苏样垂下，映着她姣好的面容，这美丽的嘉绒藏族女人。<br>
下午5点，经过9个小时的艰难跋涉后，我们到达了党岭，背靠着大山的华尔青家雄伟地笼罩在蒙蒙细雨中，雾气下来了，气温骤降，我们躲进三层木楼的藏寨，在晾蘑菇的异香中沉沉睡去，一夜无梦。<br>
<br>雨一直下，我被一阵锅碗瓢盆声惊醒，爬起来推开小木窗，原来是阿妈在蒸馒头了。昨晚无电（党岭乡用的是水力发电，河水大，电力就足；河水小，电就停了，时明时暗不稳定），这才惊艳我们睡的藏式木床，三面挡板，上面绘满了金碧辉煌的藏传佛教图案，简陋的房间因此蓬壁生辉。（藏寨都是重面子，外观富丽堂皇，里间简陋点也是无所谓的。）下得楼来，男人们都还在睡觉，灶间就是阿妈和大卓玛在忙碌，阿妈在和面，大卓玛在烧火熬粥。这里海拔三千多，粥得用高压锅煮。母女俩无声地忙前忙后，见我在看也只是默默微笑一下，并无言语。之前我虽知道藏族女儿家是受苦命，要做尽屋里屋外事，男人只是喝酒聊天，但亲眼见到时仍不免泛起心酸。烤着火，我与十六岁的大卓玛攀谈起来，原来她竟是没上过一天学的，从小就帮阿妈开始做事。我端详着她，穿着藏服戴着头巾的大卓玛有种与生俱来的柔顺端庄，细眉细目，黑黑的脸上晒起了高原红。即使你跟她说话，她也是没什么话的，就是低眉顺眼地看看你，仿佛谁都可以做她的主人，真是温柔的好姑娘，任谁见了也想把她带回家去。<br>薄雾在华尔青家对面的山腰间献上了一条哈达，牛群在房前的草坡上哞哞，华尔青家的黑猪甩着尾巴往门外跑，羊在屋后啃怎么也啃不完的草，大黄猫喵喵地向灶前走来，要求有人抱它的同时，小河对面的人家突然响起了广播。我大惊失色，广播里唱的是2002年的第一场雪，声音高亢，高音喇叭的声音在山谷间跌来撞去，牛羊不吃草了，大黄猫跑了，所有醒了没醒或半梦半醒的生物瞬间苏醒，被高音喇叭夺去了魂魄。大卓玛微笑着告诉我，这里好多人家都安了喇叭，放VCD时就与村民共享，最好是整村都能听到还绕谷三日，这也是富裕的标志。我们匪夷所思地在2002年的第一场雪里吃完了阿妈蒸的馒头，同村的小姑娘夏木来了，她要带我们去温泉。<br>去温泉的路是一条开满野花的小路，小路一直溯河而上，我们斗志昂扬地来到1号温泉，远远的，夏木高声叫我们不要近前，等一下再去，原来有两个藏族小姑娘在沐浴，看见有人来了，才手忙脚乱地起来穿衣服。我们说都是女性没关系的，夏木却使劲摇手，估计是她们太恐慌，害羞。远远的，瞧见两个黑影慌慌张张地往坡底跑了，我们才走近1号温泉。池子较小，3米见方，水温温的，在雨雾中冒着热气，旁边有个十分简陋的窝棚，看这情形，我们什么也不能做，失望地走了。<br>开始爬山了，听夏木说2号温泉温度最高可以煮熟鸡蛋，因离路太远泉眼太小，我们便放弃了它往3号温泉进发。山势愈来愈来陡，雨帘越来越密，山间云遮雾绕，树挂上水珠晶莹欲滴下是清澈无比的小溪，掬水在手，清凉甘洌，难怪出发前夏木说不必带水了。溪水两旁，长着一种瘦长的黄花，身体太纤细，顶不起头上的黄花似的，耷拉着，没精打彩地瞅着丛中的小紫花、白花，与横在溪边的枯木遂成一景。小溪顺着草洼奔向山下，我们沿着野花爬向山顶，黑白花奶牛长着一张熊猫脸，同情地看一眼气喘吁吁的人，继续埋头吃湿漉漉的草。任何一处不经意的石缝里，都会挤出朵朵小黄花，三瓣紫花……还有一种花，从一块块石头下放射性地长出、开花，形状完美，竟似盆中所养，我们都很惊异的同时却听夏木说这花有毒，遂想到美丽得奇怪的事物通常可疑。 3号温泉池子也不大，聚集的藏民却较多，他们在温泉旁搭了帐篷，生起火，一般来说，沐浴后还要在这睡一宿，第二天才返家。夏木的姐姐早来一天，所以一到3号温泉，再不见夏木的踪影，不知奔了哪个帐篷去。我们便自己来到池边，池中人瞪着惊诧的眼睛看着我们5人，有穿着内衣的女子，光着身子的男孩，站在泉中梳洗长发的女孩，据说男的都回避了。风雨交加，七月的夏天寒冷至此，我们也迫不及待地泡进温泉，用热腾腾的泉水抚慰冰凉的身体。之后，躲进帐篷烤烤火，带一身松针的香味回家。<br>
<br>去葫芦海要徒步4小时，在高原上爬山比平地更艰苦一些，加之有一位同伴高原反应，我们要了一匹马和一个向导。第三天早晨，天气还是阴雨绵绵，我们只能整装待发，与天斗，其乐无穷乎？没想到的是，出门的第一个坡便将我们弄得人仰马翻，六、七十度的山地陡然摆在面前，全力以赴爬了上去，才发现只不过是取得了阶段性胜利，征程还没开始。又一大片花坡盛开着野花，等着你去征服，然而花只是诱饵，当你踏了上去，你又发现坡是如此长如此陡，此时的你欲罢不能，哼哧哼哧如匹老马，全然顾不得欣赏美景。就在N个这样的花坡的折磨下，终于有了收获：雨过天晴！而我们已来到极地——飞机坪。<br>
蔚为壮观的飞机坪是一个令任何人发狂的花海。举目望去，几十种花挤挤密密，叹为观止。盛开的花朵无意与谁争奇斗妍，也不在意有没有人观赏，它们就是这样狂野地盛开着，用千姿百态诠释着美，为着这最美的时刻，哪怕奋斗的是它们的平生。它们又是自由的，为自己而开，不在意什么形状颜色姿态，凑在一处绽放光彩。看那小黄星星，是领头花，肆无忌惮地在方圆几公里以内摆开阵势；大黄花鹤立鸡群，一朵有一朵的姿态；雪球花排山倒海，从每个角落里伸出小白头；雏菊依然是最可爱的花，紫色的花瓣托着金色的蕊，顾盼生姿；燕麦一样的紫花、开成五个手指一样的白花、躲躲闪闪的小红花……怎么也数不过来有多少种。走进花海，它们就包围了你，让你不知爱哪一朵；索性躺了下去，它们会调皮地拂你的脸，让你不知怪哪一朵；再翻过身来，鼻子下会恰好有一朵，淡淡的芬芳跑进你心里；亲吻它们吧，那醉人的草香也同时让你倾倒……我迷醉在飞机坪的花海里，久久地躺在地上任它们淹没，渴望这一瞬间永恒，让我的青春、面容、泪水在这一刹那定格，以生命为代价。<br>
下辈子如果你还记得我，就到这里来找我。<br>
<br>晚上从葫芦海返回，为了第二天的离别，阿妈做上了丰盛的晚餐，自采的野生菌熬了汤，华叔端上自酿的青稞酒，大家热热和和地吃了一顿。借着火炉的光，华叔为我们唱了藏歌，小卓玛为我们跳藏舞《康定情歌》，质朴的华叔全家一如那飞机坪的野花，自然清新地开放……在这与世隔绝的时光，我们的心灵也万般洁净，爱恨情仇都在这里空蒙了起来，花，这里有的就是花。<br>离开党岭的日子里，时时要回忆起那憨实的华叔、勤劳的阿妈、没上过一天学的大卓玛、孩子气的大哥华尔青、严肃的二哥丹吗，他们都与飞机坪的花一起凝固成了一幅永恒的画，呵，党岭归来不看花！<br>

好好笑

第一次沙发,特发此贴留念!!!

雨袈裟

好好笑先生，沙发是什么意思？<br>
不好意思，请多指教。

小草芩芩

小资文章，妹妹写得好啊

雨袈裟

沙发是什么典故，还是没琢磨出来。

岩塞

踩一脚。。。。。。。。。。。